赵小丁:拳拳学子心
拳 拳 学 子 心
赵小丁
30年前,我曾是在校就读的一名舞蹈学子。时光如水﹑岁月如流,一晃30年过去了,如今,虽然学校已经旧貌换新颜了,但是,在校时学习﹑生活和工作的美好记忆,犹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。昔日的一草一木﹑点点滴滴,仍然历历在目,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……
还你一辆汽车
20世纪80年代初,在我留校担任舞蹈教师的第5个年头,我考取了内蒙古师范大学首届后本中文专业,毕业后从舞蹈转入文化课的教学工作,我由一个生性好动的舞者,一夜之间成了一个貌似儒雅的语文教师。那个时候,师生之间的关系处在非常和谐﹑融洽的氛围中,无论是舞蹈﹑器乐,还是声乐、二人台,他们叫什么名字,来自那个地区,甚至他们父母的名字,都能详细知道。学生在生活中,遇到了什么问题,或烦心事,他们也会毫无顾忌地找到老师寻求帮助。要是恰巧碰到了饭点儿,兴许还能在老师家蹭上顿饭,借机改善一下伙食,那也算是意外收获了。在老师的眼里,学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,学生的大小事,老师都要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。比如上课时发现有没来的学生,老师就会直奔学生的宿舍问个究竟,如果学生生病,老师还会将病号饭端到他的床前……
那时,师生间的思想交流单纯而又有效,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疏离感,尤其是我们这些与学生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教师,与学生的关系更是达到了上课是老师,下课是哥儿们的境界。至于学生向你借点钱,外出借借自行车,更是常有的事。
有一次一个学生,把我新买的自行车借出去丢了,我知道后对这位学生发火了,竟忘记自己的教师身份,在众多学生面前,把他臭骂了一顿。要知道在那个凭票买车的年月,买一辆锰钢大链盒的自行车是多么难啊,尤其对我这个每月只有34元工资的教师来说,那可是唯一豪华的家产了。我清楚地记得,被我责骂急了的学生,哭丧着脸向我喊道;
“赵老师,我丢了你的自行车,等我毕业后挣了钱,还给你一辆汽车!”
几年前,一次偶然机会,我和这位当年的学生不期而遇了,他已结婚生子,有了自己的家庭,看起来已非常成熟了。谈起当年的事,我们不禁笑得流出了眼泪,我打趣地追问他,你什么时候兑现当年许下的诺言,他狡猾地笑着告诉我:
“老师你耐心等待,以后我会给你买一辆世界上最棒的汽车。”又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诺言,虽然只是一句玩笑,可是我们师生之间却留下了一个永远说不完、时时记忆起来的温馨话题……
看电影
上世纪80年代初,校园的文化生活非常缺乏,平日若能看到一场文艺演出或电影,你都觉得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。我当时担任1982级的语文教师和学校的教职工团支部书记。有一天晚饭后,班长赵长福和张楠,领着同学找到我的宿舍,恳求我带着他们去看电影。看着这些学生期盼的眼光,我稍作犹豫后,便同意了。临行前,我们约法三章,把看电影当成是一次实践活动,看完电影,每人写出一篇观后感。
夏日的傍晚,空气清爽而迷人,同学们高兴地唱着﹑跳着,来到桥靠电影院,让人感到高兴的是,碰巧是一部叫《雾都孤儿》的外国影片。电影开始了,同学们很快被电影中的故事吸引住了,有的同学被电影的情节所感动,悄悄地抽泣起来……
当我们正沉浸在电影感伤情节之中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周围的学生一阵骚动,他们互相咬着耳朵说着什么,随后就一个个地悄然离开座位,不见了踪影,唯独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影院里。这时,我才发现在影院昏暗的光线里,有一个人在招呼学生们离场,嘴里还在不住地说着什么。后来我才知道,此人原来是这个班的音乐课老师兼班主任那仁岱。他素以严厉、直拗闻名校园,学生们对他是又敬又畏,以至于20多年后,他当年的学生见到他,仍然是战战兢兢。
后来他考上了中国音乐学院,毕业回来后,我们彼此才有了更多的了解和交往。每当说起这件事,他总会流露出自责的神情,说自己那时年轻,处理问题过于简单﹑急躁,有时甚至不近人情。其实,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他已经给学生布置了作业,晚间查自习时,发现不见了学生,情急之下,他几乎转遍了附近几家电影院,才把学生拉回了学校,却不知罪魁祸首就是我。
学生时代发生的事总是刻骨铭心、终身难忘的。每当我们这个班的师生相聚一起的时候,大家总不忘说起20多年前看电影的趣事。他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,为人师﹑为人父了,才更深刻地理解当年老师的良苦用心,更会明白要学好知识,不但要专心,更要刻苦,还得忍耐得住寂寞,这才是成才之路。
涨了5斤粮
有人曾经问我,“什么是舞蹈”?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:当你舞蹈的时候,你会总觉得很累﹑很苦,当你离开它的时候,你会觉得惋惜﹑失去了快乐,这就是舞蹈。个中滋味,只有亲历过舞蹈的人,才能深刻体会到。
我们学习舞蹈的时候,正值国家困难时期,所有的生活用品,包括粮食都要凭票供应。舞蹈专业学生的粮食定量,和其它专业的学生不一样,每月37斤,这对我们舞蹈学生来说,是远远不够吃的。舞蹈学生活动量大﹑体力消耗多,年龄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,所以总觉得肚里空荡荡的。那时副食供应也匮乏,每天除4两细粮外,每顿饭都是钢丝面﹑窝头和大烩菜。菜给的非常少,每到窗口打菜,我总不由自主地盯着大师傅那一舀一哆嗦的手,生怕快到碗里的菜,又掉回菜盆里。要知道,没有少的可怜的菜,硬梆梆的玉米面窝头无论如何是难以下咽的。
平日的生活,除了学习,吃是谈论最多的话题。如果哪位同学家里寄来吃的东西,大家就一拥而上,分而食之。有一次大家打赌,张玉科同学竟一次吃下了7个拳头大的窝头,让人羡慕、佩服,奖给他一个鸡蛋。当时我们最愿意做的劳动是到食堂帮厨,可以随心所欲地美美吃上一顿饱饭。食堂的大师傅是我们当时最羡慕的人,有一次晚上做梦,竟梦见自己当上了大师傅。语文老师让我们写过一篇《谁是最可爱的人》的作文,老师的本意是写英雄,好多同学却写的是食堂的大师傅。
虽然常常饿得肚子咕咕叫,但刻苦学习舞蹈的劲头却到了痴迷程度,学制虽短(三年),可收获甚丰。那时学校比较大的排练厅只有一间,每班每周也只能轮上两次,为了能多在大排练室练功,每天匆匆吃完晚饭,就早早来到排练厅上晚自习,排练厅的中央和正面的镜子前,都是我们抢占的制高点,低年级的同学只能望镜兴叹。我们一个宿舍的同学为了能在大排练室练早功,在下晚自习的时候,乘管理人员不备,把其中的一扇窗子的插销悄悄地拔开。第二天,天不亮我们就从床上爬起来,从窗子里钻进排练厅摸黑练起功来。大约练了一个多小时,天还总不见亮,跑到排练厅后面杨健老师家一问,才知道刚刚6点钟,于是我们相互埋怨着回到宿舍,重新睡起觉来。那天不光耽误了吃早饭,还因为上课迟到,挨了老师一顿臭骂。
校长莫尔吉胡,深知我们专业的性质和特殊性,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状况,他请粮食局的领导到排练厅看舞蹈课。其目的是想让他们亲眼目睹舞蹈学习的辛劳程度,从而使我们的粮食供应得到提高。那堂课是我学习舞蹈以来最累的一堂课。我是班里的班长,上课前我和大家相约,谁也不能掉链子。开始上课了,全班同学都使出了浑身的劲,把杆上﹑把杆下的每一个舞姿都做得一丝不苟;跳转腾挪,每一个技巧无不干净利索。沈文奎老师,让我们把每次应做两遍的动作,连续做了4遍,临完还特意叫出几个同学,做了几个毯子功课才有的蛮子和键子、小翻等高难技巧。随着老师的一声“下课”,我们全班同学都大汗淋漓地瘫坐在了地板上喘息。
粮食局的领导被感动了,当场拍板,向我们宣布:“从下个月起,给每位舞蹈专业的同学涨5斤粮!”我们的粮食定量达到了重体力劳动的标准,这充分体现了党和学校对我们每一个舞蹈学子的关怀和爱护。
去演出
上世纪70年代,学校每年都要组织一次艺术实践活动,那就是下乡演出。学习乌兰牧骑,学校按照声乐﹑器乐﹑舞蹈专业,分别组成了三个队,时称内蒙古艺术学校乌兰牧骑演出队。我被分在了乌兰牧骑三队,同队有我们舞蹈班的杨恩和﹑苏彦军﹑张玉科﹑厚瑞杰﹑王桂英﹑李艳萍﹑高娃﹑图亚等同学;有声乐和器乐班的同学石建平﹑李克﹑娜布沁花和吕杰﹑杨忠才﹑格日乐等人。我们可以说是三个乌兰牧骑队中,演员阵容最精良的一个队,不论是在排练﹑演出﹑创作,还是在纪律等方面都是最棒的,并因此还得到了学校的大会表彰。
我们当时排练演出的节目,都很贴近农牧民的生活,并且带有浓厚的时代气息。舞蹈 《剪羊毛》、《 挤奶员》、《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》、《鄂尔多斯舞》和男女声二重唱《翻身农奴把歌唱》,笛子独奏《运粮忙》、二胡独奏《赛马》都是我们的保留节目。这些节目虽然不知演出了多少遍了,可是每次演出我们都充满激情。这些节目深受农牧民的欢迎,他们通过听收音机,把这些舞曲和乐曲记得非常熟悉,我们台上演,他们就跟着唱,台上台下,彼此呼应,场面热烈感人。
那时演出场地非常简陋,随便平整一下,两边栽两根木桩,拉一根铁丝吊上几个棉花球﹑蘸上些柴油点燃,就算是舞台灯光了。晚上演出麻烦比较多,由于光线昏暗,缺少标志物,舞蹈班的同学做旋转动作时,往往会失去了方位感,身不由己地朝别的地方、甚至相反的方向转去,为了合上节奏,只有再即兴加上一个动作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。1974年去大青山抗日老区演出时,因为山区地势坡度大,一位同学在做旋转动作时,竟顺着山坡一路转得没了踪影,惊得老乡都纷纷站起身来,睁大眼睛期待着下一个动作的出现。
我们曾有过两次去牧区演出的经历,七月的草原,绿草如茵,一望无际。一阵微风吹来,野花和草地的清香扑面而来,令人心旷神怡。第一次来草原的同学,完全被眼前草原的绮丽景色吸引住了。从牧区来的声乐专业的娜布沁花同学,唱起了蒙古族长调,悠扬的歌声在空旷﹑深邃的草原上回荡,和大自然完全融为了一体,显得那么和谐﹑动人。她说:“我一回到草原就不由得想唱歌。”我们在各个营盘辗转演出的路途中,她竟然走了一路唱了一路,一首歌接一首歌,歌喉清脆而悠长,好像永远也唱不够,因此她在我们三队还得到了一个“铁嗓子”的绰号。她的演唱也非常受牧民的欢迎,每当她唱完一首歌,总会听到台下的牧民们高声地喊着:赛很道勒,道道勒好一勒!(唱得好,再来一个)。
每天白天演一场,晚上还要演一场。往往一场还没演完,另外一个大队来接我们的车就到了。那时草原的牧民很少能看到演出,我们还没有到场,牧民们就携儿带女,一群一伙地坐在地上等候了,他们那兴高采烈的表情,就像过节一样快乐。有的牧民,甚至从十几里以外的地方专程赶来看我们的演出,有的牧民骑着马,尾随着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,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,令我们每一个同学和老师都十分感动。
每到一地,牧民们都给了我们最高的礼遇,他们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我们。我也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奶茶的醇香和新鲜的手扒肉的味道,至今还让我回味无穷。每次演出开始前,他们都要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,郑重其事地说一番类似欢迎的话,然后才开演,足见牧民对我们的尊重。
如今,一晃30年过去了,下乡演出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,我永远忘不了与牧民们同吃﹑同住﹑同劳动的那些难忘的日子;忘不了, 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﹑“白云下面马儿跑” 的美丽草原;忘不了,牧民们一张张纯朴﹑而又真诚﹑善良的笑脸……
我们的指导员
我在母校学习的时候,那时负责我们生活﹑学习和管理的领导不叫书记,而称指导员。我们舞蹈科的指导员是张玉家老师。他个子不高,黑黝黝的脸膛,眼睛炯炯有神。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,说起话来显得低沉有力。听说,他的嗓子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被一颗飞来子弹所伤而致,所以我们与他第一次见面,就无形中对他平添了一种崇敬之情。印象中他常年总穿一件褪了色的黄军大衣,走起路来急冲冲的,干起事来雷厉风行,果断而干练,浑身都透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。
在我们同学眼中,他是严肃有余,温情不足的领导。在他的脸上很少能找到一丝笑容,好像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令他满意。大到有的同学旷课﹑迟到;小到不叠被子﹑不洗碗,都会受到严厉的训斥,许多同学也因此对他产生了一种畏惧感。有时同学闹些小矛盾或发生个口角,甚至打架,只要有人喊一句:指导员来了,事态很快平息,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。
学校不允许学生抽烟,我们班有的同学偷偷地抽。张指导员几次在大会上,提出了严厉的批评。我碍于同学的情面,所以就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。张指导员知道后,就每天都早来晚走,到每个学生宿舍巡查完才回家。有一次,一位同学饭后刚点了一根烟,正在喷云吐雾时,指导员突然来到了宿舍。情急之下,这位同学急忙将香烟藏到了背后。当指导员问起时,大家都说没人抽烟。此时,一缕青烟从那位同学的背后冉冉升了起来……指导员狠狠地瞪了这位非常尴尬的同学一眼,却并没有当面批评他,而是将我和另外一位班长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。
当时我感到委屈,并不理解指导员的深意。很多年后我才明白,指导员就是用这样独有的工作方法,最终赢得全体舞蹈学生的信任和尊重。张指导员貌似冷酷,心里却充满了对学生的人格尊重和爱护。他是非分明,襟怀坦白。对我们的缺点绝不袒护,但背后从不给学生“穿小鞋”,以至于很多后进的同学毕业后,谈到张指导时也是感激有加。
张指导员看似简单﹑粗犷,其实,工作中却是非常认真和细腻的。他熟悉我们每一个同学的性格和爱好,也熟知我们每一个人内心的思想活动。他有一个记工作笔记的习惯,事情无论大小都要随手记下来。他对学生的情况了如指掌,工作针对性非常强,从不凭印象和现象下结论。他对待任何事情都讲求实事求是,不夸大﹑也不缩小,所以学生们在他面前总是心服口服的。久而久之,同学们也逐渐由惧他﹑恨他﹑不理解他,到愿意接近他﹑认识他﹑爱戴他。
事隔30年后,一次我与他的儿子(学院组宣部的副编审张世超)谈到他的父亲时,他也感慨万分。他现在还仍保存着他父亲好几十本当年的的工作笔记,那上面记录着许许多多学生的名字,其中赫然还有我的大名。我听后心里一阵发热﹑发紧,算起来我们的指导员当年在校时差不多也是我现在的年龄啊。人近知天命之年,亲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,必然会感悟良多,也更加体会到了,当年张指导员对我们酷似严父般的爱是那么珍贵,那么值得让人尊重。
那时粮食要定量供应,细粮更是少得可怜,如遇孩子多的人家,日子就过得更加艰难了。张指导员家有三个孩子,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家,生活自然过得异常窘迫。可是他从不占公家的任何便宜。记得有一次,学校改善伙食,吃的是被同学们戏称 “肉龙”的有肉馅的馒头。那天正赶上张指导员到食堂巡视,一位大师傅,把几个平日很少吃到的“肉龙”,递到了他的面前。张指导员摆摆手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厅。要知道,这些东西拿回去,足可以让全家人都美美地吃上一顿,可张指导员却拒绝了食堂师傅的好意,让我们在场的每一个同学都感到困惑和不解。还有一次指导员对我们发火的记忆:那次,他在食堂里看见泔水桶里,有许多同学们扔掉的饭菜后,他声音嘶哑地朝我们喊道;“你们吃的都肚皮白了!”这是我印象中指导员真的对我们发火的一次。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声音竟然如此洪亮和有震撼力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指导员当时那张因发怒而被涨得发紫的脸,和这句让人振聋发聩的话仍然那么清晰,余音在耳。
张指导员已经远离我们20多年了,他的音容笑貌,仍然让我记忆犹新。他生前长期患胃病,深受疾病的折磨。在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,我们经常看到他用手摁着胃部,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,还不时从口袋里掏出冰冷干硬的馒头吃上两口(胃切除需要多食)。我们那时太小,竟不知指导员是带病坚持着工作啊。当我们毕业以后知道了这一切时,张指导员已经离开了我们。至今我们常常会想到他那略带沙哑的话语和谆谆的教诲,他那永远步履匆匆的脚步,他身穿黄军大衣迎风走去的背影。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对指导员说:敬爱的指导员,您放心吧,如今我们已经长大了,我们没有辜负您的希望。我们会像您一样认真地做人﹑做事,敬业爱岗。您高贵的品质和坚强的意志在我们心中永存。